第21章 大雪 一 恶有恶报
东市有一家曹家酒铺生意十分兴隆。酒铺老板姓杜名叫杜老实,是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实人。杜老板原本是从外乡来的,那时候曹家酒铺的生意十分萧条,从此路过的杜老实只是闻了闻就知道曹老板酿酒的手艺实在一般,两人一番攀谈过后,曹老板就把杜老实留在了店里。不过半年的光景,曹家酒铺就成了璧山县最大的作坊。
曹老板十分赏识杜老实,杜老实也不辜负曹老板的大恩,周围几家酒坊酒铺都曾招揽过他,有的甚至许诺要和他一起分成,可都被他婉言谢绝了。用他的话说,人不能没有良心,没良心的人酿不出好酒。
曹家酒铺的生意日渐兴隆,虽然杜老实依旧任劳任怨,可曹老板总是担心他会离开终日唉声叹气。杜老实为了让曹老板放心,索性娶了曹老板的瘸腿女儿。曹老板的女儿闺名唤做蕙兰,原本是个亭亭玉立的大闺女,可惜十三岁上摔断了腿,从此就没了上门提亲的人。杜老实娶了蕙兰一下解开了曹老板的两个心结。那些年,曹老板的身板始终挺得笔直。可老天爷是个坏老头,每当你觉得日子过得还不错的时候,他总会伸腿绊你一下。身子原本十分硬朗的曹老板忽然就病了,一开始还只是有些疲累,后来有些气喘,看过郎中之后竟然连床都起不来了。杜老实是个有良心的人,他和媳妇关了酒铺专心伺候曹老板,曹老板在床上挺了两年终于还是走了。
曹家酒铺重新开张,经营的人换成了杜老实和曹蕙兰。小两口恩爱有加互相照顾,曹蕙兰是个伶俐人,虽然腿瘸,可丝毫不耽误她招呼生意点菜算账。杜老实为人憨厚,就在柜台后面打酒炒菜收拾桌椅。邻里街坊说起来都说这俩人能遇到对方是真的好命。
好日子过了三四年,老天爷又对杜老实伸出了脚。曹蕙兰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没想到却是难产。临死的时候拉着杜老实的手流泪,说她对不住杜老实,没给杜家留条根。杜老实抱着刚出生的闺女哭了半宿,稳婆看他们可怜,连夜找了刚生了孩子的李大嫂帮着喂奶这才让这孩子活了下来。曹蕙兰生前最喜欢自家门前的一棵古梅,杜老实从从李家回来的时候看见梅花竟然开了,他哭着给闺女取名冬梅。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杜老实眼见着那个紫茄子一样干瘪的闺女如今粉雕玉琢的像个年画娃娃,街坊邻居都说这孩子长得像曹蕙兰,惹得杜老实又哭了一鼻子。想起那些年的夫妻恩爱,老杜决定重开曹家酒铺。
杜冬梅跟她娘一样喜欢雪青色,小小年纪就在酒铺里帮忙。杜老实仿佛又看见自己了媳妇忙碌的样子,眼中时不时地就泛起泪水。每次冬梅问他哭什么时他总说风大迷了眼。杜老实老实了一辈子,少有几次大动肝火都是因为有人欺负了自家闺女。转眼十年过去了,冬梅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原本三年前就有人来提亲,可冬梅总说爹爹和自己相依为命,不能留下爹爹一个人,一定要找个上门女婿才好。
江屿的摊子就摆在曹家酒铺的门前,桌椅全是从酒铺借的。原本生意就十分冷清,自从“司空易盗宝刘家宅,秦逸君拼死护奇珍”的回目大火之后,江屿总算感受了一把名人效应,作为事件的亲历者之一,他的生意变得更加惨淡。虽然摊子前一直排着长队,可那些排队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来打听故事细节的。
“你就是江先生是吧?听说你亲眼见着司空易了?”
“啊……确实见过。”
“司空易长什么样子啊?”
“嗯……他跟你差不多高,很瘦,长了一脸麻子……”
“我呸!你是不是真的见过啊,人家都说司空易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你怎么说的像是个糟老头子啊!”
“大婶……”
“呸!叫我大姐!”
“大姐,他真的就是个糟老头子,而且特别小心眼,还爱赌钱……”
”你是不是真见过啊!“
“大姐……我看你的舌苔有些厚,看来脾胃不和肝气上涌,我给你开一副药吧?…………唉你别走啊!”
打发走这些好事之徒后,杜老实就会招呼江屿到酒铺吃饭。俩人找个不碍事儿的角落坐下,两个小菜二两酒,他最爱听江屿说一些江湖上的奇闻轶事。江屿讲故事的时候杜冬梅也会笑眯眯的凑过来,江屿讲到紧张激烈的地方时,父女俩吃豆子的速度就会明显加快。
“我刚摸着他的手腕要给他把脉,掀开袖口一看!哎呀!你猜怎么着?!“
冬梅秀眉微蹙,紧张的拉着他爹的衣角,杜老板则一脸认真地摇头吃豆子。
“我掀开袖子一看,他竟然没有手!”
冬梅咧嘴道:“啊?他刚才不是还杀人来着吗,怎么会没手呢……”
杜老实吃豆子的速度明显加快。
“姑娘你有所不知啊,这鬼王宗的人全都没于左手!他们入教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要把左手献给鬼王,然后给左腕套上一只铁手,宋天佐动手的时候铁手卡在树上了,要不是方怡白出手快,宋天佐的右手也得让陆琪给砍下来。”
冬梅拿起另一碟豆子不解的问:“江大哥,我听你说了这么老半天了,怎么听不明白这里到底谁是好人啊?”
江屿挠了挠鼻子,笑着说:“江湖上的事儿谁说得清呢……”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便被一个肥腻的声音打断了:“冬梅,这世上除了我就没别的好人了,你还是跟哥哥我走吧。”
江屿寻声看去,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胖子,站在酒铺外面趴在护栏上正往里看。临近的一桌食客显然认识此人,一见他在身边连酒饭的不吃了,丢下钱就往外走。
“冬梅,你别总跟这小白脸走得这么近,这些外乡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这还是个郎中,你看他那小身板……哥哥我就不一样了,跟着哥哥走,保准让你下半辈子顿顿有肉吃!”
江屿挑眉正要开口时,一向老实少言的杜老实却猛地站起:“田三你个王八蛋,趁早死了你这条心!我闺女鲜花一样的人怎么能嫁给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那就别想进我曹家酒铺的门!”
名为田三的壮汉嘿嘿一笑,讥诮道:“老杜啊,莫非我进了你的酒铺你就把闺女给我?我看你这身子骨也没几天好活了,干脆,明儿我就找人提亲,后天咱们就办喜事儿,冬梅跟我一走就剩一你个人,你死了财产还是我们的,这彩礼也就免了吧,搬来搬去的也麻烦……”
“你放屁!”
冬梅的性子最像她娘,话音未落,半壶热水就泼向了田三,好在田三站的远些这才没被烫到。
“呵!杜冬梅你个给脸不要脸的!等你躺在爷爷床上的时候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田三骂骂咧咧的就往酒铺里走,杜老实抄起板凳,冬梅举着菜刀严阵以待。可还没等田三进门,他的屁股上就挨了一脚,这一脚的力道极大,饶是他肉大身沉也还是给踢了个狗吃屎。田三到底是璧山有名的混混,哪里吃过这种暗亏,起身就要还手,只是嘴里的“我日”还没说完便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他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李公甫。
李公甫一身官衣,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握腰刀的差役。他往前走了一步,正好踩在田三的脚尖上:“你日?”
田三忍着疼赔笑摇头,李公甫挑了挑眉直视着他的眼睛,脚下却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田三疼的冷汗直流却依然赔笑摇头。
“大人听错了,笑的说的是,我热……您看我热的都出汗了。”
李公甫点点头,只轻轻的说了一个“滚”。田三像得了特赦一般转眼就不见了。
田三一走,杜老实就像失了力气似的任由板凳脱手,幸亏江屿手快接住了,这才没砸坏桌上的饭菜。杜冬梅跑到杜老实身边,搂着他的胳膊抹眼泪。围观的食客这才开始议论着咒骂田三。
李公甫走到杜老实面前说道:“老杜你甭搭理他,他要是敢做出什么违法的事儿你看我不剁了他。”
杜老实重又恢复成那副寡言少语的样子,冲李公甫拱手道:“全仰仗李捕头了。”
李公甫挥挥手,便转身对着江屿说道:“江先生,梁大人临走的时候把你托付给了李大人,现在李大人让我请你过去,要是方便的话……”
江屿伸手在杜老实的背上拍了拍,笑着说道:“杜老板你别忘心里去,等我回来咱们再接着聊。”
江屿随着李公甫来到县衙,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李大人。他听梁书说这李大人年轻时也有许多风流佳话,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身体发福头发花白,可仍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一位风流倜傥的佳公子。他常年在外游历,最擅长与人沟通,而且没想到的是李大人早年也钻研过医书,原本只是随口谈起他早年间的一些药方,江屿听了之后竟然大受启发,两人竟然就在花厅聊到半夜,直到二更鼓响过才各自睡下。
第二天江屿早早起床想要拜别李大人,出门寻了个年轻仆役打听大人的所在,仆役见是自家老爷的客人便十分恭谨的答道:“早上有人报案说东市出了人命案,大人已经带人过去了,先生可以先在房中休息,我这就寻人伺候洗漱饭食。”
江屿听了心中一阵感慨,都说这李大人勤政爱民果然不假,不过他想到昨天来的匆忙自己的药箱招牌都还在曹家酒铺放着,便说道:“既然李大人公务繁忙那江某便先告辞了,我的东西还都放在曹家酒铺,要是不赶紧拿回来只怕会给人家添麻烦呢。”
仆役听他说完表情有些讶异:“您说的可是东市的曹家酒铺?”
江屿笑着点头:“莫非县里还不止一个曹家酒铺不成?”
仆役急忙摇头:“小的只是觉得这事儿太巧了些,大人此去正是曹家酒铺。”
江屿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他的眼前浮现出田三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难道这人真的凶恶到了趁夜杀人的地步不成?想到这里他不由脱口问道:“可是那个叫田三的泼皮行凶?!”
仆役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解释:“小的只知道有人报案说曹家酒铺出了人命案,我听说是昨晚来了强人,捅死了店里吃饭的田三之后还打伤了杜老板,抢了些银钱之后就跑了。”他看江屿脸上的神情古怪,还又补充了一句:“说起这田三也真是活该,真应了那句话,恶有恶报啊。”
江屿皱着眉点点头:“这还真是巧啊。”